“过去，中国和韩国的经济保持着互补性。中国在其经济发展中需要韩国的公司和技术。但现在中国已经变得非常有竞争力，中国和韩国在同一个市场上竞争。”近日，韩国世宗研究所前理事长、韩国前总统统一外交安保特别助理文正仁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时，谈及中韩贸易的新变化。
自2023年以来，韩国对中国贸易出现的逆差引发外界关注。2024年1月，韩国产业通商资源部发布了《2023年12月及年度进出口动向》，数据显示，2023年截至11月，韩国在与中国的贸易中出现了180亿美元逆差，这是1992年两国建交以来首次出现年度逆差，中国正从韩国长期的贸易收支最大顺差国转变为大规模逆差国。但同时，从韩国2023年对中国进出口额来看，中国仍是韩国的最大贸易国。
文正仁直言，中韩贸易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结构性变化，对韩国来说这将是一个挑战。他认为，韩国公司应该提供更多中国目前无法生产的、技术密集型的产品。
文正仁曾任韩总统咨询机构东北亚时代委员会委员长，因此他一直主张中国、日本和韩国之间要进行密切合作。
文正仁强烈支持建立中国、日本、韩国三边自由贸易协定，认为这将进一步促进东北亚的经济一体化。展望未来中日韩合作，他表示，“如果中国和韩国能加入CPTPP，意味着两国将同时加入RCEP和CPTPP，这将进一步促进亚太地区国家之间的经济一体化。”
中国对世界经济起到重要作用
《21世纪》：你如何看待中国经济的复苏？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你认为中国经济的增长和金融的稳定性对全球来说具有怎样的重要意义？
文正仁：中国经济对世界经济增长和稳定至关重要，主要体现在于中国的银行和金融体系对国际银行和金融体系的稳定的重要性。可以说，没有中国，世界经济将遭受巨大的损失。有观点认为即使没有中国，我们也可以生存和实现繁荣，我认为这是一个错误的观念。全球通过自然资源相互依存，中国和世界的经济也相互交织。因此，世界经济增长不能撇除中国经济。
中韩贸易已发生结构性变化
《21世纪》：外界对于韩国对华贸易出现逆差有颇多讨论。中韩贸易的进出口产品品类发生了哪些变化？当前中韩双边贸易呈现怎样的变化趋势？
文正仁：2023年四季度，韩国的外贸表现有所好转，韩国对中国出口也有所增加。中韩之间的贸易平衡也有所改善，其中的关键是半导体出口有所增加。数据显示，进入2023年四季度后，因存储器半导体价格恢复及需求改善，出口额已连续2个月同比增长。但有一个问题，如果美国插手从韩国到中国的半导体运输，韩国的出口会受到影响。目前来看，美国政府对此采取了一些灵活的态度。因此，我认为只要中国对韩国的半导体需求持续增加，韩国的出口就会增加，韩国的贸易收支也会有所改善。
过去，中韩的经济保持着互补性。中国在其经济发展中需要韩国公司和技术。但现在中国已经变得非常有竞争力，中韩在同一市场上竞争。在中国的韩国企业也面临着来自中国企业的激烈竞争，液晶显示器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以前韩国制造商向中国出口显示器等产品；但现在中国公司已经变得非常有竞争力，导致一些韩国公司只能退出中国市场。它们会持续转移到越南和其他东南亚国家，这是一个自然的市场调整的过程。
这对韩国来说将是一个挑战，韩国公司应该提供更多中国目前无法生产的、技术密集型的产品。值得注意的是，中国的技术水平已经大大提升了。中韩在部分半导体和半导体相关项目的检验技术水平并没有太大区别。所以我认为韩国企业在中国开展业务将面临困难。
《21世纪》：与此同时，我们也看到中国继续保持着韩国最大贸易伙伴的地位，且份额远高于其他主要贸易伙伴，中韩经贸始终保持稳定的原因是什么，两国经贸的联系有多紧密？
文正仁：中国使用自韩国出口的重要组件，进行组装，之后这些产品会出口到美国、欧洲国家和世界其他地方。但这种模式一直在改变，中国公司在制造成品方面更加自力更生。中国一直在努力减少对韩国重要部件的依赖。所以韩国在中国市场的份额有所减少。2021年，中国占了韩国贸易总额约23%至24%。据估计，2023年韩国对中国贸易额减少20%，中国在韩国贸易中所占的比重很可能会进一步下降。虽然中国仍是韩国的第一大贸易伙伴，但是中韩贸易已经发生了明显的结构性变化。
《21世纪》：韩国政府实施“多元化战略”，促使贸易伙伴多样化，但2023年以来韩国连续多月出现贸易逆差。你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文正仁：无论是发展市场还是推动产品的多样化，企业战略的作用在某种程度上会大于政府战略。但部分企业对政府产业政策存在某种曲解，所以韩国不再强调产业政策的引导作用。
如今，若韩国想要构建东北亚的增长曲线并不容易。若中韩贸易额减少，那么韩国将更难达成“全球化韩国”的目标。当前情况比较复杂，即使韩国政府仍可以追求成为“全球中枢国家”的愿景，并向私营部门发出信号，但目前来说，这一目标将很难达成。
RCEP体现出制度性进步
《21世纪》：在RCEP生效实施背景下，中日韩将朝什么方向深化合作？中日韩该如何促进区域内价值链深度融合，将会带来多大的经济效益？
文正仁：现在（中国）日本和韩国都加入了RCEP，而日本是唯一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的一方。事实上，日本一直在领导CPTPP，虽然中国已经宣布愿意加入CPTPP，韩国也表示有兴趣加入，但日本在某种程度上是不太愿意的。我认为如果中国和韩国能加入CPTPP，那么两国将同时加入RCEP和CPTPP，这将进一步促进亚太地区国家之间的经济一体化。亚太经合组织（APEC）的不足是它没有进一步提出经济一体化的制度机制，无论是纵向一体化还是横向一体化，而RCEP和CPTPP将推动这一进程。因此我认为，对于亚太地区国家之间进一步的经济自由贸易来说，RCEP体现出非常重要的制度性进步。
但我认为，RCEP还有很多领域的问题需要解决。目前来说，相比起CPTPP，RCEP更多地关注制造业，它并没有真正进入农产品和服务业。此外，RCEP虽然涉及消除贸易壁垒，但它还没有深入到消除非关税壁垒。整体来说，CPTPP比RCEP领先了一步。因此，如果中国和韩国都加入CPTPP，那么该地区所有国家都将获得更大程度的贸易自由化。
中日韩自贸协定谈判应尽快重启
《21世纪》：中日韩自贸区的落实具有怎样的意义？
文正仁：我记得日本、韩国、中国进行了大约9次的三边自由贸易协定谈判，之后便没有继续了。特朗普政府上台后，美国提出新的经济框架，之后拜登政府也一直努力加强太平洋经济框架，三边自由贸易安排的谈判也暂停了。更重要的是，中国、日本、韩国在首尔设立了一个三边合作秘书处，过去每年都会举行三边峰会，但四年前停止了。一部分是因为疫情，一部分是因为政治变化。我个人希望能尽快重新召开峰会，三国之间的自由贸易协定问题可以在峰会上进行进一步讨论。
《21世纪》：中日韩合作机制对三个国家来说有多重要？
文正仁：我一直主张中国、日本和韩国之间要进行密切合作。当我在政府任职时，我隶属总统办公室下的东北亚合作委员会的主席。目前，我们试图在中国、日本和韩国之间寻求三边的自由贸易安排，目前三边合作已经成为现实，已建立起21个部长级会议和70多个对话机制。但中日韩都还没有就三边自由贸易协定达成最终协议，且最近出现了一些变化，韩国和日本加入了太平洋经济框架，并在供应链安全以及劳动力合作方面有了新的进展。但是这些成果可能会推迟中日韩经济一体化的进程，以及延缓三国之间的自由贸易安排。但我个人强烈支持建立中日韩三边自由贸易协定，这将进一步促进东北亚的经济一体化。
韩国要因应多极化趋势调整定位
《21世纪》：世界格局正朝着多极化趋势发展，韩国要如何找准发展定位？
文正仁：多极化已经成为新的现实。美国GDP大约是20万亿美元，中国的GDP大约有17万亿美元。但是，美国占全球GDP的相对份额一直在下降，而中国占全球GDP的相对份额一直在增加，印度、东盟国家的GDP相对份额也一直在增加。因此，不存在单极和双极之分，世界已经变得更多极化。
韩国的生产是在现任政府的指导下进行的。美国政府更关注与他国联盟，而韩国政府则更加关注七国集团。因此，韩国政府试图与所谓的西方势力集团结盟，这引发了外界某种担忧，担心韩国可能成为新的两极分化和新的集团政治的受害者。我认为这是不明智的，因为世界正在向多极化转变，韩国也应该根据国际体系中新的力量格局变化进行调整。
